山东恒鑫生物：叫不停的污染

　　2023年1月17日，一条名为《山东沾化：生态湿地旁盘踞固废“巨龙”》的新闻短视频引发全网各平台数万人观看。这条短视频由中国青年网短视频官方账号“青蜂侠”报道，报道中称“邻近黄河”的山东省滨州市沾化益源生态湿地旅游区附近，出现一条“高约4米、长达千米的固体废弃物‘巨龙’”，并指出这是由“一家叫‘恒鑫生物’的企业转移到此的”，报道视频集中表达了这处固体废弃物可能存在对湿地环境及“黄河国家战略”的影响。

　　图注：中国青年网短视频号“青蜂侠”2023年1月17日视频截图

　　但其实“恒鑫生物”违规处置工业固体废物，并非初犯。“恒鑫生物”企业全称为“山东恒鑫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恒鑫生物”),曾用名“沾化恒鑫工业科技有限公司”，2016至2022年间，该企业数次因违规处理固废物、违规处理工业生产污水等原因，受到政府相关部门的通报与处罚。

　　屡犯屡罚，屡罚屡犯。2022年1月，屡犯不改的原“年产1.5万吨明胶”的恒鑫生物竟然一路绿灯“高歌猛进”，通过了“年产2.6万吨明胶、0.6万吨水解明胶改建项目”的审批。

　　连年累犯，非法处置工业固体废弃物

　　据天眼查公开信息显示，恒鑫生物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05年，注册资本8000万元，是一家涉及食品添加剂明胶、药用辅料(胶囊用明胶)、水解明胶、水解胶原蛋白、明胶衍生物等产品的研发、生产、销售的企业，是沾化区内的纳税信用A级纳税人。2023年在沾化区政府工作报告中着重提出“支持恒鑫科技、达硕生物等30家外贸企业拓展业务”。

　　在积极纳税、重点支持的背面，却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2020年11月，有调查记者发现已停产的“华南皮业”厂区地下填埋了大量污泥，整个填埋坑长上百米，宽十米，深三米，灌满黑色恶臭的污泥。在记者追问下，恒鑫生物的吕姓负责人承认了此处填埋的工业固废物是在恒鑫生物法定代表人林国猛指使下，运输至华南皮业掩埋的。

　　国家环境分析测试中心对这批工业固废物进行检测，结果显示其中含有大量的总镉、砷等重金属成分，浸出毒性超出鉴别标准值，对土壤以及地下水或存污染影响。

　　注：截图自滨州市生态环境局沾化分局行政处罚决定书

　　针对恒鑫生物这种违法行为，滨州市生态环境局沾化分局做出了处罚。

　　然而时隔不到两年，恒鑫生物在2022年又故伎重演，委托一家名为“山东维林华创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为其非法掩埋工业固废物。再一次被滨州市生态环境局沾化分局行政处罚。

　　图注：滨州市生态环境局沾化分局行政处罚决定书，截图自沾化区人民政府官网

　　《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规定，“擅自倾倒、堆放、丢弃、遗撒工业固体废物”的行为应“处所需处置费用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的罚款”。经了解市场上工业固废物的处理费用为500元/吨上下，但滨州市生态环境局沾化分局在此次“行政处罚决定书”中提及，恒鑫生物与山东维林华创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谈定的固废处置费用仅为175元/吨。即便如此，“行政处罚决定书”中称恒鑫生物此次的整体工业固废量高达2514.42吨，处置费总额为44万余元。依法应罚款最低88万余元，但最终恒鑫生物仅被罚款57.8125元。

　　图注：截图自山东省2021年环保局处罚案件明细公示

　　根据前不久中青网“青蜂侠”的报道，可见在多次的处罚、罚款后，在恒鑫生物非法处置工业固废物一事上，时至今日仍未彻底解决。

　　“下脚料”成明胶原料，或存重金属污染隐患

　　滨州市人民政府官网可查找到一份《向山东转办群众信访举报件及边督边改公开情况及滨州市一览表》的公开资料。

　　其中第193条提及，1997年即有群众向反映“滨州市沾化恒鑫科技公司通过暗管向徒骇河直排含重金属污水，夜间偷排刺鼻异味气体，非法掩埋废渣”。

　　而滨州市相关部门的“调查核实情况”中称“未发现企业有向徒骇河的排污管线”、“废水中不含重金属”、“不存在‘夜间偷排刺鼻异味气体’问题”、“现场检查未发现一般固体废物填埋问题”。

　　图注：向山东转办群众信访举报件及边督边改公开情况及滨州市一览表，截图自滨州市人民政府官网

　　但事实上，此后几年的行政处罚已证实恒鑫生物确有“非法掩埋废渣”行为;在青蜂侠的视频报道中，更加直观地展示了转移掩埋废渣的事实;国家环境分析测试中心的相关检测报告，证明恒鑫生物生产产生的废渣中含有重金属。

　　2019年12月，恒鑫生物委托北京工大智源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做出的《环境影响报告书》的“环评”中对该厂生产明胶所用原料有明确说明：本项目原料均为新鲜的、经过严格检疫的、没有经过任何化学处理的牛皮、猪皮，严禁使用制革厂鞣制之后的任何废料和无检验检疫合格证明的原料。本项目新鲜牛皮、猪皮来自沾化区及各乡镇市场。”

　　如果滨州市政府相关部门、该《环境影响报告书》所言属实，即恒鑫生物“以新鲜毛头层、二层牛皮为原料生产明胶，生产过程不涉及重金属”，那么重金属是如何“天外飞仙”进入生产废渣中的呢?

　　2021年9月，调查记者走访了恒鑫生物的两处原材料供应地，一处为沾化当地的滨海皮革交易市场;一处为河北省无极县皮革工业园区。

　　在沾化滨海皮革交易市场，记者看到精修过的整张牛皮被运往皮革厂用来加工皮革，而被分割下来的牛胶等“下脚料”，则被统一收集装进小货车。而记者连续跟踪装满这种下脚料的小货车，发现大部分都进入了恒鑫生物厂区。同时，对滨海皮革交易市场中一位贾姓皮革商贩的暗访中，该商贩证实市场里每天都有几十吨、上百吨“下脚料”被送到了恒鑫生物的明胶工厂，量大的时候甚至有二百吨左右，甚至导致了每吨制革“下脚料”价格攀升至2400元。

　　而在无极县皮革工业园区，记者看到新鲜动物毛皮在工厂滚筒中被加入了大量的硫化钠、硫氢化钠、氧化钙和脱脂剂等多种化工原料。其后，再用铬粉鞣制毛皮，做成为皮革原料。这便是整个皮革生产加工流程，在这一过程中，一些未被鞣制但却可能已经沾染了重金属的剖层和修剪下来“下脚料”，被统一收集起来当作明胶原料对外出售。经多方打探，记者联系到了常年为无极县皮革工业园区处理贩卖产品的耿先生，他表示他与恒鑫生物合作多年，该厂每天产几十吨明胶，需要大量的动物皮原料，由于新鲜动物皮价格昂贵、数量有限，只能用这样的制革“下脚料”替代。他每天对恒鑫生物的供应量少则几十吨，多则上百吨。

　　恒鑫生物生产明胶的原料如果实为沾染了大量化工原料的制革下脚料，那么在检测中出现重金属也就不难理解。只是如此生产出的明胶对生态环境、对食用者、使用者将带来怎样的伤害，却难以估量。

　　《环境影响报告书》或成“空文”，巨量污水处理情况不明，

　　《中国食品报》一领导为记者提供的专业意见称，“生产明胶用水量极大，产生的污水也是天量。” 而如果恒鑫生物生产明胶使用的是沾染了大量化工原料的制革下脚料，其产生的污水量比环评中承诺的新鲜动物皮原料要大好几倍，而且要使用离子交换技术，通过多次换水才能达到食用和药用明胶标准。就算采用现在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用这种制革“下脚料”加工一吨明胶也会产生400-500吨污水。

　　根据2019年12月做出的《环境影响报告书》显示，恒鑫生物属于未批先建，后补环评手续。按环评要求，恒鑫生物年产1.5万吨明胶，建有日处理量4040吨的污水处理站。

　　但依据专业意见，恒鑫生物明胶1.5万吨年产量，则平均每天将最少生产40吨明胶成品，日污水产生量将在万吨以上，然而该厂日污水处理能力仅有四千吨左右，何以满足实际处理需求?每天超出自身污水处理能力的数千吨工业污水又被如何处理了呢?

　　查阅相关资料，从2016年以来，恒鑫生物曾经多次被当地和上级环保部门行政处罚，其中废水处理不达标和固废处理不达标等问题频频出现。

　　图注：截图自天眼查“山东恒鑫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相关信息页面

　　2021年10月8日，印发《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规划纲要》，指出“以为核心的将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作为事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千秋大计”，“推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具有深远历史意义和重大战略意义。”

　　2021年12月15日，生态环境部联合18个部委印发《“十四五”时期“无废城市”建设工作方案》，指出“开展‘无废城市’建设，是深入贯彻落实生态文明思想的具体行动，是推动减污降碳协同增效的重要举措，是实现美丽中国建设目标的内在要求。”

　　2022年4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生态环境部发布《关于发布“十四五”时期“无废城市”建设名单的通知》，通知中强调“稳步推进‘十四五’时期‘无废城市’建设工作”，沾化区所属“山东省滨州市”位列“十四五”时期“无废城市”建设名单。

　　在国家日益强调生态环保、高质量发展的当下，以恒鑫生物为代表的部分企业却在逆大势而动，非法违规行为屡罚不止，威胁着黄河国家战略的推进、“无废城市”的建设发展、人民群众的健康安全。

　　而在“叫不停”的污染背后，是教育监管的缺位?是“地下利益链条”的盘根错节?是巨大利益面前铤而走险的“疯狂”?还是法规执行中的“重罪轻罚”、“以罚代管”导致?相信这一系列的问题才是导致“叫不停”污染的关键因素所在。本刊也将持续关注事件的后续发展。

(责任编辑：李静 )